诗人们在自身与宇宙相通的无边无涯的精神世界里,披荆斩棘,艰苦卓绝,创造了惊风雨泣鬼神的语言奇迹;尤其在物欲横流的当下,他们放弃世俗生活的欢乐,铁锥般专注于诗域,那份沉忍,那份勇敢,那份韧性……使得记者差点把诗人称之为“英雄”了。最近,江南都市报记者杨瑾对身居南昌的部分诗人进行了采访报道。
王治川:42岁。供职于江西省肿瘤医院(放疗科,主管技师)。江西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。南昌市诗歌学会常务理事。南昌市作家协会会员。中国散文诗学会江西分会会员。学历——上过卫校,在某医科大学进修一年,最终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作家班。成就——在国内外发表诗歌、散文诗、散文、文学评论等数百篇(首),获各类奖项数10次。
记者是在2月24日下午3时进入南昌诗人圈的。
第一个采访的便是王治川。他与记者交谈时,神采飞扬,发声吐字铿锵且有棱角。待到采访行将结束,王治川听记者说要把他所说的见诸报端,神态便犹如熊熊的火焰刹那间缩成一枚小火苗:“杨记者,见报时,能否把我所说的那些‘扎眼’的东西去掉,我怕影响我现在的生活。”
其实,王治川可能一厢情愿地把一些事看得过于严重了。但他在少年时代遭受的不幸,确实对他影响深刻。为了尊重王治川本人的意见,在此,只能简单而模糊地说一说。
1966年8月,9岁的王治川因冤案罹祸(全家受到牵连,于1968年下放)。王治川说,他在那冤案中,身心承受了巨大的创痛。他说他也是因此而接近文学的。
记者发现,王治川是个矛盾的人,有某种“结”在他身上还没有解开。过去的经历,使得他性格中躁动着桀傲不驯,愤世疾俗的成分。可在现实中,他又显得平和谦让和谨小慎微。“渡尽劫波依然在,相逢一笑泯恩仇。”应该说,王治川现在是个幸福的人,家有贤妻乖儿,自己又不嗜烟酒不沾赌,除写诗外,闲来唱唱京剧,搞搞收藏,集集邮票;在工作上,王治川认真负责,深得领导的器重,并且他撰写的医学论文,曾参加过全国性的学术讨论。一句话,王治川现在的生活和工作,皆为阳光普照。
然而,一个人不管他生存的状态如何的安稳,如果他的生命觉醒了,他就有一种“痛”。这种“痛”,日夜不停地鞭策他把某件事做得极致的好,以此来体现生命存在的价值。王治川要做的事,就是写诗。他说,哪天我的生命结束了,但愿人们说死了个诗人。
因有所牵挂,所以王治川的诗就有所局限。工作、生活和诗歌,到底谁最重要?到底谁可以舍弃?可能王治川此生都无法有个结果。这也是他永远的“痛”。
但他能豪迈地这样说:左手行医,右手写诗。
对王治川行的“医”,记者无缘目睹,他的诗倒是看到了——“站在岁月的高处/回眸不舍昼夜的大川/江河时而平缓东流/时而惊涛裂岸/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……”(节选自王的《秋天的怀念》)
眼前,王治川最迫切最清晰要追求的目标是,出一本诗集。他至今还没出过诗集。
程维:37岁。供职于《南昌人民政协》报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江西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。南昌市诗歌协会常务副会长。世界华文诗人协会会员。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作家班。曾获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华文学基金会颁发的“庄重文文学奖”,“江西省优秀文艺成果奖”,以及两次江西省“谷雨文学奖”和“陈香梅文化奖”。在海内外一百多种刊物上发表近百万字的文学作品。著有诗集《古典中国》。
尽管程维在做与自己心意相合的编辑之前,曾当过工人和商场售货员,但从某种意义上说,他在现实的经历上还是平淡无奇。他的另一种大起大落,波澜壮阔的经历,只是在他的精神世界里,或者说是在他的诗歌王国里展开的。
程维天生就是一个写诗的人。他爱上诗的原因,并不是得益于外在力量的推动,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命的自觉行为。自幼喜欢涂涂画画的程维,10几岁时,偶然得到一本有许多插图的《唐宋词一百首》,便描摹上面的画,而把文字只是当作解说词来读。读着读着,竟觉得异常有趣,脸上浮出无瑕的笑意,如花朵在风中释然。
“这是我第一次与诗相遇。”
这一遇是天赐良缘,使得程维踏上诗路之始,便沐浴泱泱中国诗歌的浩然之气。程维如今在诗歌上取得不俗的成绩,当然与他对中国传统诗歌的深彻感悟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。
程维对记者说,我自信自己是个成功者,如果别人持其富翁和高官的位置和我对换,我决不会干的。对我这样的人,写作就像呼吸和氧气一样重要。
程维对诗歌的态度,表现出一种清澈的执着。也就是说,这种执着,并不是咬牙切齿努力做出来的。他身上有儒家的性格,强烈的入世精神,使得他人情练达,世事洞明,不像有些现代诗人,蓬头垢面,于实现生活浑浑噩噩,摸不着东南西北。程维在诗上走得从容不迫,也与读者的厚爱和支持分不开。
1988年,他正在江西师范大学读作家班。那时生活非常窘迫,为了给孩子买3块钱的奶粉,他夜以继日地写诗以挣稿费。很多人给他来信鼓励他并有人给他寄钱。有个读者寄了100元钱给程维,还附言:“你不能停止诗歌创作,你是江西青年诗人中的旗帜,不能倒!”
就像中国古典诗歌第一次给了程维诗歌的生命,而人生中的真善美给了程维诗歌的第二次生命。他还能选择什么,他只有在诗歌之道路上走将下去,直至生命终结。
这也是他乐意做的,坠入于浓得化不开的诗歌情结之中,他要自救也要救他。
与程维道别时,他庄重地对记者说:现在社会上流行一句话,做什么都可以,就是不要做诗人。这是对诗人的嘲弄。嘲弄诗人是犯罪。因为嘲弄一个诗人就是嘲弄一个民族。
看着他厚眼镜片后的眼睛和他的宽大泛光的额头,记者觉得,面对一个真正的诗人的确宛若面对一面旗帜。
“站在红旗下,我们不能抽烟,不能随地吐痰,更不能说脏话。”
牧斯:原名花海波。28岁。现在星火文学杂志社任美术编辑。发表诗作200多首。
牧斯是宜春某乡某村人。本来记者在此要把“某乡”的具体称呼写出来,可那个汉字连字典里都找不到。这样“某村”也就跟着倒霉。
在采访牧斯之前,熟悉他的人都对记者说:牧斯性格内向,不善言谈也不愿说话。
一见到牧斯,果如其言。仿佛是这样一种情形:诗歌是他纵横江湖的一门得意武功,面对一个“三脚猫”之类的村夫野汉,岂不是浪费时间。
值得额手相庆的是,好在记者也曾于诗道浸淫了十几年。于是乎抖擞精神,使出浑身解数,终于博得了牧斯的微微动容。
我们的谈话虽然不至于呈现“酒逢知己千杯少”的花团锦绣,但是太极高手所演练的拳路,非行家不能窥其门道。
牧斯是在乡村接受基础教育的。他是怎样一把被文学逮住的呢?说起来极其朴素——“15岁时,我正好读高一,有一次偶然看到校墙报上的文学作品,才知道世上还有‘文学’两个字。于是我也偷偷地干开了。”
高考落榜后,1990年牧斯只身来到南昌,进某民办大学念工艺美术系。1992年在《法制时报》任美术编辑。1995年进《星火》杂志至今。
牧斯是个非常纯粹的诗人,他把诗看得很重很重。他曾经为了诗歌,生活上白米饭加榨菜,如此过了3年。然而,在简单的生活中,牧斯却写出了极其复杂的诗;他不是那种自然主义的诗人,他只写内心的真实。所以,他的大部分诗作颇为晦涩、抽象,完全是形而上的苦行僧般的枯思玄想。
从乡村到都市,算来也有9年了,牧斯一直是租房子住。
“你是否有漂泊寄旅之感,对眼前这个城市保持一段距离?”
“不。我认为自己早已融入了这个城市,相反很厌倦乡村的家。从家乡走出来的那一天,我就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往回走。”
牧斯对自己的诗很自负(他的诗确实漂亮),但他承认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有些弱智。现在他有女朋友了,围绕婚烟有一揽子烦心的事。
他说:“我害怕物质生活会影响我的创作,但有时又不得不去考虑,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挺住多久。”
记者认为,牧斯现在的困惑,只是特定时期应有的症状,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会参悟更多,从而超越更多。
郭蔚球:68岁。现退休在家。原江西省文联副主席。已出版3部诗集。
郭老的个子不高,他身上有种“东西”令记者感动不已,因为他的笑容非常真诚,孩子一般。按照常理,到了郭老这般年纪,应该是平和好静的,呈现某种“老气横秋”,可他却恰恰相反,他给人的感觉是,始终处在“动”中,被一种激情所诱惑和召唤。
一个人写诗到底是为了什么?是为了出名?还是承受一种责任?
有的人出了名,但有可能他(她)和他(她)的诗一直都是在逃避:有的人认为自己生来就要为社会为人类受难,他(她)和他(她)的诗的气质都弥漫着浓重的忧患意识,可结果他(她)们却跌入了“古来圣贤皆寂寞”的命运;当然,也有不少做人为诗双双丰收的人。
记者认为,郭老属于上述所说的第二种诗人。40多年来,在诗圃里勤勤恳恳地耕耘,却没有达到“声名满京华”。可贵的是,郭老并没有由此发出“斯人独憔悴”的暮秋感喟。他永远保持着一种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激情。
郭老告诉记者,他感到现在时间不够用。他说他每天除了要浏览10多种报纸外,还要看书听音乐,以激发灵感,找到创作的切入点。
记者在郭老的书房看到,八九平方米的空间,几乎被书籍占去了七成。郭老说有时为了写一首政治长诗,要看几本甚至上10本的书。郭老还告诉记者,读书创作之余,他还喜欢旅游,他说他此生屐痕差不多遍历了祖国的大好河山。他曾登过几次长城,可就是晚上没去过,于是他就选择了一个晚上去攀登长城……
这是一个怎样的老人呀!暂且不论他的诗写得怎样(记者认为这是次要的),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,他通过诗净化、提升了自己,他完全可以作为做人的最佳榜样之一,在他的身上,我们看到了人的——真诚、纯洁、崇高以及生命的热烈和充沛。
蒋为农:女。43岁。现供职于江西省邮电管理局文史中心。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。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南昌市作家协会秘书长,南昌市诗歌学会副会长。
与蒋为农交谈两个小时后,记者感到,女性比男性更适应写诗。
记者眼前的这个女人,内心世界太丰富太细腻了。从外表看她,或许你会觉得她有点怯弱有点自怜——像一只在早春的阳光中蜷缩自身而取暖的猫——但一旦风吹草动,这只猫就会迅疾而悄无声息地扑向目标———“静如处子,动若脱兔。”蒋为农与世界交谈的方式,充满女人特有的滋味。
蒋为农确实是敏感的,她说,她能于沟沟坎坎的树皮上,看到造型古朴别致、韵味十足的图案,稍加想象就有人物、动物、花鸟等形状次第扑入眼帘。于是,蒋画了一些介于抽象与具象之间的画。她还喜欢打坐(气功的一种)。她说她并非是迷恋气功,只不过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探索生命的奥妙。
“生命的本身太神奇了,穷尽我一生都无法认清。原来我着意于外在世界的某一点,这就像为了一枝一叶而舍弃整个森林,这样太傻了。”
蒋为农曾当过20多年的教师,其间担任过10年校长。在30岁之前,意气风发、才智逼人的蒋为农说过:此生不当上一个处级干部,便从12层楼上跳下来。斗转星移,世事沧桑,30岁之后,她想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,觉得可笑至极。
她是在1995年从教师岗位调至省邮电管理局文史中心当一般干事。现在的工作比以前轻松多了,并且收入也高了不少。所以,蒋为农对生命物质状态非常满足。她说,外在的花花世界与我没有多大的干系,我只想写诗,再就是向精神深处不断前行。
在本文,记者关注的虽然只是南昌诗人的生存状态,但它在一定程度上却是全省乃至全国诗人的生存状态的缩影。 很显然,当今诗人的境况,并非像某些人所理解的那么糟糕,他们大部分找到了自己称心的职业,他们只不过是在他们思考的世界里,显示了某些方面的困惑和痛苦。 我们这个时代正处在转型的变革之中,为数不少的人为了迅速地取得利益,扔掉了许多美好的东西。 人类的梦想是想活得富裕而高贵。为了守护这个梦,诗人总是以终极关怀的姿态在风雨中在黑夜里站岗。 我们有必要向诗人们致敬!